想起杜蘅,打出个寒噤。
像卧躺在冰河面上。
冰面凝结不动,底下刺骨的水流没有凝结,依然可以吞没一切无知的生灵。
对杜蘅产生的惧怕让他觉得冷,冰冷之余,爱火竟然在一场严肃的审讯面前烧得更旺。
迫切想讨好她的心到达一个高峰。
他承认,他有点贱。
也许不止“有点”。
那边,安然回到知青大院的杜蘅此时正和华红霞面对面吃馒头。
废柴油灯平等地熏着两张脸。
她把自己菜碗里几条油荤捡给华红霞,华红霞又连本带利夹还给她。
杜蘅不想吓到已经十分不安的华红霞,所以并没把脱险办法说得太详尽。
她像梁航捕捞明史一样,捕捞梁航自以为清高的文骨。不是无中生有,无需润色污蔑,原文的样子足够让梁航以及梁唯诚父子在他们自以为擅长的栽赃领域好好吃些苦头。
尤其梁唯诚。
他没有见识过真正的审讯。
知青大队队长与干事们撒开的阵势算温和,对他而言,却是极重打击。
他用心经营的“先进”,有了裂缝。
不看别人的眼睛,不和别人多说话,但杜蘅的心、眼、耳无不在听取他们说了什么。
比如大队长的“泥佛救土佛”,难道她不可以拿来做文章么?
泥佛是什么佛?
土佛又是什么佛?
佛,可以存在吗?
大队长,你认为呢?很多人都听到了啊。
杜蘅用大队长劝华红霞的语气反劝大队长,是好心,也是威胁。她完全可以在自己天生软糯的嗓音里加上淡淡的无耻,运用得比谁都自如。
这并不比各类算式复杂。
无耻是最容易习得的知识。
核基地两年不长不短的生活,在她身上捶打出来的东西,比洪水猛兽还要吓人。
谁非要看,她可以拿出来。
相信大队长听懂了她的话,会“好好”对待梁唯诚。
半个月后,梁唯诚从困境脱身,又不完全脱身。
他照旧早起挑水,挑整个知青大院需要的水,花更大的力气讨好远在浙江,摆平此事的老父亲,以及某些知道他低贱出身的“同志们”。
来往反复,夏天衬衣单薄,担子磨破肩肉,长水泡,挑破水泡,继续挑。只能等着身体适应,水泡变成一层茧。
整天下来,徒留悠远酸臭味。
一天傍晚,夕阳西下。
挑完最后一担水的他见到了杜蘅。
是杜蘅让他见的她。
她一个人站在这座二十年代某个军阀留下的二楼长廊上,手拿一颗新鲜欲滴的西红柿,正吃着,冷冷垂视他的样子,自上而下。
投来的不是眼神,是竹叶青之类的蛇在吐信子的声息。
春天播种,夏初收获的西红柿在她手里。
半个月前播种,今天收获的回敬结果在她眼里。
狼狈的梁唯诚仰望她。
浓荫匝地,蝉声含蓄起来。夕阳的光洒在杜蘅脸上,纤长睫毛在小脸上盖着淡淡阴影,风把她鬓边的一缕头发吹到嘴边,她挑开,才咬的下一口。至始至终,垂看他,冰河般往外冒冷气。
她平板的眼神落在他脸上,西红柿好红,红出了血光,恍若在啃噬他的心脏。
汁水是他流出的鲜血。
可以再来一局,反正梁航值得挖掘的文章多的是?
这套卑劣的把式她可以玩得更出色。
似乎听见她文静表情下的心声。扁担两头木桶空空,梁唯诚的肩还是被压低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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