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喻安宵的心情倒是轻松了一些,他总是听说处于青春期的青少年有些难以沟通,况且他和程乐秋都已经多年未见。但是目前两人相处良好,程迟雨话少,也很礼貌,而且没有许多成年人的臭毛病——比如明明饿着肚子还非要说自己吃过了,两个人拉锯半天才能开始吃一顿早就凉掉的早饭。南山墓园很空旷,放眼望去皆是翠绿的松柏和起起伏伏的白色墓碑。喻安宵将一束掺着满天星的百合花放在墓前,蹲了许久没有起身,他看着墓碑上的照片,觉得程乐秋似乎没有什么变化,回头问:“这是什么时候的照片?”程迟雨说:“我刚出生的时候,那时候拍了好多照片,后来没怎么拍过了,他说自己老得太快了,不好看了。”喻安宵看着他,说:“你们拍全家福了吗?”程迟雨点点头,“你想看吗?我带过来了。”两个人坐在台阶上,迎着山坡上的凉风,开始翻看这本历时十多年的老相册。喻安宵看到读初中时的毕业照,弯着眼睛问他,“你知道哪个是我吗?”程迟雨探过头看了一眼,立刻指出那个站在程乐秋旁边的人。他穿着普通的白色短袖,照片的年纪很大了,竟然也能看见他笑起来时嘴角的浅浅梨涡。喻安宵笑了,说:“眼神这么好,看来我的变化也不是很大。”程迟雨帮他翻到了下一页,两面的相册里有大大小小六张照片,每一张都有他,只是衣服都不相同,并不是同一天拍的。不只是这一页,还有下一页,年少的喻安宵占据了这本相册的大部分位置。喻安宵回过头看了一眼墓碑上的照片,说:“那时候拍照很难得,不是大事很少会去照相馆。当时我出国前还说,等我回来,再一起拍一张。现在拍照多方便……”他说着顿住了,继续往后翻相册。他仿佛踏着一条无形的时间轴,时光的指针指向了程乐秋的人生转折点。随着程乐秋的爸爸——这个家庭顶梁柱的倒下,程乐秋的读书生涯也走到了尽头。迅速相亲、成家、生子,往后的每一步就像设定好的程序,把程乐秋套在了里面。喻安宵最后一次在他的相册上出现,是在程乐秋的婚宴上,他和年轻的新婚夫妇一起拍了一张,还穿着伴郎的黑色西服。他盯着这张照片看了很久,又抬起头看了看坐在自己身侧的程迟雨,说:“其实那时候,他还和你现在差不多大呢。”两个人各自沉默了一会儿,喻安宵说:“你们家——就是角槐巷的那个房子,我读书的时候经常去玩。我读高一的时候,外婆病倒了,程乐秋就把我带回家吃饭,还帮忙去医院给我外婆送饭,他是真的怕我会饿死。”喻安宵开玩笑似的,语气轻松,“你现在不在那里住了,房子是卖掉了吗?我还挺想再去看看呢。”程迟雨摇了摇头,说:“没有卖掉,就是……不在那里住了。”
喻安宵能看出来他在舅舅家过得并不算太好,试探性问了问:“那你还会搬回去吗?”程迟雨看向他的眼神闪躲了一下,说话有些支支吾吾,“嗯……不知道。”大概又是一个不太方便谈论的话题,喻安宵便就此打住,不再多问。程迟雨看着他,说:“他也没有留下什么东西,就只有那些给我做的玩具,小时候的都玩坏了,还剩下这个。”他从书包里掏出一个木头做的迷宫,微微摇晃,能听见钢珠与木头碰撞的闷响声。这个迷宫几乎看不出手作的痕迹,细致巧妙。程迟雨将木头迷宫平放在地上,用手拨动钢珠向前滚动,解释道:“这里是入口,这里是出口,滚到出口,这个珠子就能取出来了。”喻安宵感叹了一声:“这么厉害。”程迟雨很快就在出口处接住了滚动的钢珠,摊开手掌给他看,“我玩过很多次了,有三条路都可以到达终点。”喻安宵脸上仍然挂着浅淡的笑意,说:“你书包里还有什么?百宝箱似的。”程迟雨似乎有点不好意思,不甚明显地抿了一下嘴,说:“没有了,不过迷宫还有一个,比这个要难多了,我还没解出来,就没有带过来。”喻安宵说:“你每周一都休息吗?”程迟雨点点头,“你要是想来,发消息告诉我,我会提前过去等你的。”喻安宵嗯了声,“那下周吧,你把你的另一个迷宫带过来给我瞧瞧。”他们起身下山,程迟雨看着自己的脚下,说:“等我解出来再拿给你看吧。”喻安宵接受了这个说法,问他:“现在要回家吗?”程迟雨抬头看他,觉得他好像有什么安排。喻安宵笑了笑,说:“这次来看你,本来是带了礼物的,但是我现在觉得,我的礼物买得不太好,想重新送你点什么,你要是有空,一起去逛逛吧。”程迟雨抿了抿嘴,说:“不用送我什么。”“那怎么行,你出生的时候我就该包红包的,”喻安宵又用那种玩笑的语气和他说话,“我以前蹭了你们家那么多顿饭,就当让我还礼了。”程迟雨回去时把喻安宵给他买的新衣服装进了书包,但是那双新鞋却只能装在打了显眼logo的包装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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