樵笑谈,兴亡千古事,就算大周没了,又能如何呢?李楷黯然神伤起来,他其实蛮喜欢庄子的想法,也早就认清了自己的命。
他只想活,仅此而已。
“陛下有自己的体会,很好啊。”温兰殊道,“很多人其实并不喜欢《庄子》,觉得这是逃避现实,陷入虚无。可是人生不到百年,尘世千年悠悠,一切本就是虚无。”
李楷叹了口气,“前几日,卢彦则上疏要修复园陵,自请回长安,同时修缮长安城,以待来日重回长安。我知道,长安已经不再是当年的长安了,温学士,说句不好听的。”李楷环顾四周,眼看史官在一旁,这话说了不中听,可他还是想说,“我是不怕亡国的,改朝换代,自古以来多有,臣子也都是这些臣子,换了个姓氏,于天下人而言没什么区别。”
这话倒是不假。
“温学士如今虽是翰林学士,不过,就算你想和宇文铄联系,我也鞭长莫及。我只是想……如果真有身死国灭那日,能在死前坦然度过。”李楷主动握住了温兰殊的手,“学士让我感觉如沐春风,只恨朕不是圣主明君,无缘与学士成就君臣风云际会的佳话。”
温兰殊没想到,十三岁的李楷,竟然这么淡然,对与萧遥一党的温兰殊如此信任,甚至把自己老底都说了出来。
忧生畏死,人都是如此。温兰殊覆上了李楷的手背,“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臣自是陛下臣子,主忧臣辱,主辱臣死,不敢不竭诚效力以报。”
温兰殊说的也是实话,李楷会心一笑,“有学士在,朕自然无忧。”
等温兰殊走后,李楷遥望宫阙,面前是两座石砖砌成的池塘,绿叶抽芽,连廊阁楼如龙,雄踞天边。白云变幻如苍狗,潮去潮来恍若一梦。
他回到殿内,把小笼子扔了,大笑几声,继续回到帷幄里裹着被子,兀自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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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兰殊原本想回去找裴洄的,半路上,权从熙派人送来请帖,过午后有小聚,在建宁王如今的宅邸,希望他能去。
拂了别人的意思,总不大好,况且建宁王是长辈,温兰殊向来尊敬长辈。于是,用完午饭,温兰殊拿着拜帖,就去了权从熙的宅院。
跟原先在长安的建宁王邸比起来,这处可以说是极为简陋,屋瓦甚至都有缺口,门框小了一圈,墙也矮矮的,不是朱墙,而是粉刷的墙壁,远远看去一溜的白,柳树抽芽,刚好从墙头冒出来一缕缕柔枝。
铅华褪去,昔日宴宾客,今朝门罗雀。
权从熙保留建宁王的封爵,待遇一切照旧。不过人们也不傻,不会来巴结一个已经失去权力的昔日藩王,因此鸟雀在屋檐下筑巢,燕子飞回,叼着树枝,在窝里蹦蹦跳跳,然后又飞走了。
温兰殊上次拜访建宁王,还是在其回朝之后。权从熙主动上交兵权,配合李昇削弱兵权,孰料落得这样一个下场。因此现如今执掌军队的武将,无不牢牢将兵权握在手里,因为他们都知道,帝室衰微,现在已经不是做忠臣的时候了。
行至此处,可有悔恨?温兰殊敲完门,等待的片刻,在心里想。
奴仆开了门,把温兰殊的马牵去,他得以环顾四周。只见院子里一片绿意,几块方方正正的地被犁成一道一道,像极了田间垄头,葵菜,茄子,豆角,权从熙还搭了架子,把丝瓜藤扯了上去。
权从熙用葫芦瓢舀水浇菜,原本紫袍变成了农户穿的短褐,前摆束在腰带那里,裤腿也褊了起来,露出小腿,一双草鞋沾满泥土。
听到有人来,他直起身,把葫芦瓢扔进水桶里,“坐啊。”说着指了指温兰殊身边的交杌,“我没想到,你真的来了。”
“晚辈也没想到,能与建宁王再见。”
权从熙擦了擦汗,坐到温兰殊旁边大口大口喝水,“所以你很好奇我为什么让你来吧。”
温兰殊不语。
“最近怎么样,”权从熙用汗巾擦完汗,随手扔到一边,“应该,挺顺利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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