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正典这无心的一句话却正中他人心事,杜若藏在门后偷听,自己的脸色都青了又白,并不能知道柳方洲的神色。
“你跑什么?”只听到项正典奇怪地问,“我又哪句话说错了——?”
那时候把柳方洲一句话问丢了魂的人是他杜若,干甚么要把脸色甩给项师兄看。
杜若这么想着,去厢房找了自己唱《贵妃醉酒》时所要用的泥金牡丹扇,回来想叫时喜一起排上一排。
他今天早早起来也是不敢与柳方洲打照面,自欺欺人地想着只要不一起排戏就见不到,虽然满心里还是在想。
“时喜,把手头活计放一放,过来我们排一排醉酒。”杜若重新站回院子里。
有个别人在这里也好,让他有事做有话讲,不必再用密密麻麻的心事把自己缠起来。
没人搭腔。院子里只堆着两堆枯叶,不见了庆昌班小丑角的身影。
想来是只拿了扫帚,忘记了簸箕。杜若很快想通了,那就自己先唱一段四平调好了,等时喜回来再练“卧鱼闻花”和“衔杯下腰”的身段。
杜若在清晨的微风里站定,自己心底默数着拍子,将扇子平展开。
“海岛冰轮……”一句戏词还没唱完,扇面上的牡丹花颜色灼灼地闪住了杜若的眼睛。
金丝竹骨的泥金扇。扇面在晨曦里亮着微光,细笔勾勒出线条繁复的牡丹,花叶窈窕相映。反面是荷叶荷花,配色清新一些,也别有风味。
差点忘记了。这把扇子是还在沪城的时候,柳方洲当作生辰礼物送给他的。他那之后一直随身用着,从牡丹亭演到醉酒,格外的称心好用。
他第一次演出醉酒的时候,用的还是庆昌班班里公用的一把旧扇子,扇面色彩剥落、扇骨松垮摇动。
到春节开箱戏的时候,柳方洲还提起过这把扇子颜色破旧。没想到他用心如此,为杜若重新定做了一把。
春节开箱,说到春节开箱戏,那时洪珠师父也提了他们画眉的玩笑。也许她那时就有所察觉?
画眉画眉将何为……他那时允诺了柳方洲,不如说是他那时就心有所许。
这扇子也算是他在庆昌班搭班唱戏以来,第一次拿到合心称意的私房物件。往那之后戏份渐渐地攒起来,也能自己挑选心仪的戏装,也有了《凤仪亭》那一次专门特做。
回忆到哪里都躲不开柳方洲的影子。他们初次登台就是一起,杜若哪一次扮作姻缘巧会的美貌小姐时对面不是柳方洲的风雅书生——又是想到了这里!才子佳人的故事从来都只留在戏台上,杜若你自己从这里吃到的苦处还不够多么?
一滴眼泪扑一声打在了扇子边缘,杜若慌张地想用手指拭去,泪珠却接连不断地滚落下来,扑簌簌沾湿了扇面上的牡丹花。
杜若仓促合上扇子藏进怀里,索性蹲下身来抱住膝盖,等自己哭够了再说。
为什么要哭——为什么哭?他边擦着眼泪边埋怨自己,有什么好哭的?话是他自己讲的,一笔糊涂账算来算去还是赖在自己头上。
如果我和师哥没有在那个雪夜里相识,如果当初配起来的一生一旦不是我和师哥,如果我和师哥兄友弟恭从未动过别的心思——如果我是坤旦呢?
越想越不像话了。
“杜师兄?”泪水涟涟里,有人这么轻轻问。
“喔,时喜你来了。”杜若长舒了一口气,用力眨着眼睛想把眼泪眨干净,“我正等你来排戏呢。”
时喜和他并没有很熟,想来也不会问他为什么在这里掉眼泪。杜若紧张地思考着理由,要不然就吓唬他不许说出去,横竖时喜年纪小也不经吓——
“你真是昏头啦。”李叶儿伸手拉他,“你看看我是谁?”
坏。
“小叶子怎么来这么早?”杜若哭得一手的泪,也不好意思让她拉自己,佯装镇定地抬起步子要走,又原地绊了一跤,怀里的扇子骨碌碌滚落在地上,露出半幅牡丹画来。
倒和昨天的柳方洲一模一样了。
“我娘昨晚上蒸了豆包,我寻思你和道琴都爱吃,就想着今早上找你们来吃早点——你倒问起我来了?”李叶儿从衣纽上解下自己的手绢递给杜若,“大清早的你在这哭什么呢?”
杜若还是不好意思接她的手绢,心虚似的低头把扇子捡起来。
“我……我在练《小上坟》。”他随口胡诌,“练哭戏呢,哭戏。”
李叶儿匪夷所思一般,伸出一个指头戳了戳自己的额头。
“你拿我当什么糊弄呢?”李叶儿问,“《小上坟》你拿一把泥金扇子?我又不是茶壶盖,翻来覆去就一个心眼。”
杜若自己也觉得这个借口太拙劣,摩挲着扇子只是不说话。
“好啦,我可不管你了。”李叶儿拿手绢啪的抽了杜若的肩膀一下,“你就哭着得啦,哭得你两眼肿着桃儿似的——下午再登台演戏,看你那师哥来哄你不?”
杜若骤然用扇子堵住李叶儿的嘴,更加心虚似的四下里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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