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堂的易容术,是否可以改变人的声音?”
少年迟疑,“这我倒不知,回去就打听。不过堂内几个易容圣手技艺非凡,是南越那边过来谋生的。”
南越是多个蛮族聚成的一个小国,其地多森林河谷,瘴气弥漫,十个居民里就有一个懂养蛊下毒的邪门歪道。二十七年前宣宗在位,听说南越某部炼出了长生不老药,便和他们打了一仗,南越就此灭国,版图并入大燕,朝廷设了土司管辖。
诡秘的易容术,上万两的利润,从无败绩的甲首,靠作弊选出的官吏。
楚青崖从京城出发前心里已有几分数,之所以要来豫昌省,就是为了调查这传说中的桂堂。
大燕重科举取士,无论换了多少任皇帝,春闱都照常举行,常开恩科,而今年的殿试则令人瞠目结舌。作为考官之一,楚青崖目睹大批在会试中名次靠前的考生发挥失常,根本不是才华横溢之辈,联想到自己十五岁时那场作弊之风盛行的春闱,他怀疑这一届也有猫腻,把杏榜上所有人的背景深挖下去,竟三分之一都和齐王所在的干江省有干系。
为了不打草惊蛇,他选了两个进士入刑部观政,审讯之下,他们吐露出去齐王修道的伏牛观上过香,得了高人指点,为中举当官,或请枪替,或贿赂本省官员,这负责提供代笔和帮忙贿赂的组织就叫桂堂,总堂设在豫昌省永州。
先帝之死,齐王获益最大,楚青崖先前便猜测是他暗中谋划,但找不到证据,只能先从桂堂入手。若能坐实桂堂是齐王敛财、培植党羽的棋子,也可以名正言顺地削藩。
物证有卧底帮忙寻找,如今就缺人证。
这替田安国考举人、为桂堂效命十一年的“甲首”,便是证人中最有份量的,若能找到,就大大增加了朝廷的赢势。
那个小书生现在何处?金盆洗手后,是否被卸磨杀驴了?
楚青崖回忆着在贡院中与他撞上的情形。
“大人,还有一事。”少年歪了歪脑袋,眸子黑亮,“我进入桂堂,好像有些太顺利了。”
“你的意思是,秋兴满故意放你进来?”
“不知道。但我打听到的,都是实情。”
楚青崖点点头,“本官知晓了。杜蘅,你回刑部也不必端茶送水了,与我在官署打个下手。”
少年一喜,“多谢大人!”
楚青崖从匣子里取出一包四色喜糖递给他,示意他回去。
“吃了这个,就可以和大人一样娶到那么漂亮的夫人吗?”少年好奇地打开来,尝了一口,甜得嗓子都齁了。
楚青崖亦拿了块芝麻糖放入口中,那么甜的糖,他吃起来却像吃白饭似的,“你何时见过她?”
“方才您过来时,夫人远远地跟在后面呢。”
楚青崖动作一顿,“你下去吧。”
少年走后,他来到纱窗前看了眼花园,而后拿起案头的卷宗和密信阅读,写下批注。不知不觉翻完,蜡烛已烧尽了一根,再抬起头来时,夜已深了,窗外的风雨声安静下来,屋里只有莲花水漏的滴答轻响。
丑时过半。
他合上书卷,吹灭蜡烛,正了衣冠推门出去。
一阵带着桂香的花雾从园中飘来,擦过廊下的风灯,凉丝丝地扑进袖中。
霜天星白,草凝风露,有人坐在老槐树的秋千上,绿罗裙在空中荡悠悠地飘着,宛若怪谈杂记里飞出来的精怪,在这琉璃世界中闭目小憩。
即使她睡着了,双手也抱着膝头的漆木食盒,乌黑蝶髻靠着秋千链,一段柔软的颈项低垂,在星河下散发出清冷的雪光。
还未摸上去,她就睁开了眼,清润眸子带着些许恍惚。
楚青崖的手转而落在她肩上,拎过食盒,“夫人怎么还在这里等?”
灯月下观美人,取其朦胧缥缈之意韵,江蓠望着他这副冰雕玉凿的仙君模样,愣是过了半晌,才发现自己屏住了呼吸,捂着嘴咳了两下作掩饰:
“你叫人送饭菜来书房,可门口站的都是侍卫,说你在处理公务,谁也不让进。我想着有一句话要同你说,便让下人回去了,接了盒子在外头等你,谁料你竟一点都不饿,到这时候才出来。”
“你有什么话?”他打开盒子,里面是凉透的菜肴,就这么拿起筷子吃了几口点心。
“别吃凉的,热一热……”
吃得闹肚子才好!她不信他不知道她在外面,这狗官就是故意的,看她能待到几时走。
江蓠叹道:“夫君如此辛劳,连婚假都不休,后日回门,你若还在外奔波,单只我一人回家,街坊邻居少不得要笑话。”
楚青崖放下筷子,“我定会陪你归宁。就为此事?”
“嗯。”
“看来是我冷落夫人了。”他把食盒放在秋千上,揣了两个豆沙酥饼到她手里,“这个味道不错。”
说着便将她打横一抱,沿小路走回正房,几个家丁正趁着夜色在园中锄草,看到了都把头低着,窃窃笑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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