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雪回旋,某江州刺史站在房门前进不去,他喊了好多声,没人理他。他不由得想起,有人说,王江州治家有方,闺门若朝廷也。确实像朝廷,就是这皇上不是他。这风夹着雪,也是越刮越大,吹得他脸僵,好容易有个丫鬟慢条斯理地开了门,说抱歉来迟,夫人今日疲累,不能迎他进去。哪止是今日,他心里抱怨。若是没访客上门,谢道韫还来迎他,真就是有鬼了。他进去暖暖手,想喝口热乎的,问有没有。谢道韫说热茶在别屋,她已敲雪煎茶。王凝之气极,他一向受不了她这副闲适模样,但今日是有事要说。探访完病重的王献之。回到家,王凝之心中郁郁,才茫然地走到了夫人这屋。“你访问小郎回来,他同你讲什么。”谢道韫见他不走,便开口问。“子敬,怕是撑不了多久了。听说子猷,也不大好。”他湿了眼眶,“他二人如今病体消瘦,身若竹骨,我作为兄长…”谢道韫长叹。“献之叫你过去,所谈何事。”她复问。“这,如何讲起呢。”他舌根发硬。谢道韫要他喝口茶润润嗓子,他硬着头皮,一杯冷茶下肚。“子敬同我回忆,他小时候的事。管中窥豹。”他说着,竟真流泪,心和手都是凉的。王凝之的幼弟王献之,自幼有才名,又傲慢自恃,对谁都不客气。某次家中门客说他“管中窥豹,时见一斑”。王献之不过几岁孩童,却总自比古今贤人。听到这样调笑的话,心生不满,拂袖而去,只留下一语。“远惭荀奉倩,近愧刘真长。”总之就是他王献之聪明无比,就如荀粲和刘惔这两位贤人。却忘了应当学习他们,只择名士交往,不和下等人花时间,现在惭愧无比。这话说得可太大了。要知道那时没人清楚,王羲之的幼子王献之,会位极人臣,官至中书令,又能在被问到与父亲的书法谁优谁劣时,敢回答说,二者各有不同。“他是该惭愧。”谢道韫不以为然,“他这意思是和你说,幼时妄语,竟不幸应验,有所痛悔了。”王凝之张张嘴,觉得话被她讲完了,只得抬手,说夫人聪慧至极。他说夫人您接着分析,他就不说了。谢道韫躺在榻上,也不起身,她说小郎自比刘惔。原是没问题的,就一点比不上——刘惔也娶了司马家公主,却真心相待。“若要说荀奉倩…”谢道韫淡淡一笑。谢道韫虽然拿王凝之当傻子,但不至于认为他不知道那些轶事,更不要提王献之肯定又有讲述。荀奉倩在妻子死后痛悼,神伤不已,不经年便死去。亡时,仅二十九岁。“自道茂离家,也过去十余年了。”她叹气,叹的是她的前弟媳,又她丈夫的表妹,她小叔子的表姐,王献之之妻——郗道茂。不对,前妻。王献之,字子敬,帝令王子敬尚公主,命其休妻。王子敬不想听从,用艾草焚烧身体致残。公主却说无妨,你休妻便是。郗道茂被休弃回郗家,投奔了在会稽的伯父。夜夜辗转反侧,不过数年,斯人已去。王凝之想到也鼻酸,表妹和子敬从小青梅竹马,一对璧人,哎!现在献之也快走了,也只有如此才能相聚,哎!哎!他对着谢道韫忍不住抱怨,要不是你叔父相逼——他没说完就捂住自己的嘴,谢安刚刚过世不久,余威尚在。谢安时任尚书仆射,辅佐幼帝有功,权倾天下。王家子侄,他一向最欣赏王献之。公主司马道福是个热烈直接的性子,谢安说她和王献之甚是般配。王献之明里暗里拒绝,无效,最终成为了驸马。“道茂是可怜,献之有什么好可怜。他这一路官运亨通,不就是拜此所赐。”谢道韫语气轻缓,几乎让人不觉贬意。子敬那是没办法,他现在不就是在后悔吗。王凝之还是听得出来,谢道韫在看不起人,他得为他弟弟说话。谢道韫也不反驳,献之也是一时风流之冠,相识多年,如今这样,她同样悲伤。“罢了,不说这个,我倒是有件事一直想问他,但没问,这次你去,也忘了遣你问。”她忽地想起一事。王凝之说他也许还会去,所以是什么事。“他为何给女儿起名神爱,王神爱。”她反复念着这个名字,琢磨着是否可能有别的意思。这。王凝之说这不想取就取,子敬和道茂的女儿还叫玉润呢,不也是随便取的。名字不能乱取。谢道韫回答,玉润去的那么早,好好想个更适合她五行八字的名字也许不会那样。如今神爱也才两叁岁,这名字…也不知她担得担不起。那。王凝之不知道王神爱哪里奇怪了,这两字是不常用于起名,但也都是好字啊。谢道韫说她以为这二字出自诗经。王凝之说这两字在诗经里应该不少吧。
谢道韫说出典就一处。王凝之说这两字还能在诗经里连一起啊,在哪啊。谢道韫说你想想诗经的大雅篇。王凝之没想起来,他有些恐慌,大雅是诗经最重要的部分。官至江州刺史,应该没别人再考他,可想不起来也太丢脸了。他们王家不管这个,谢家才抠这种字眼。他心一横,拖整个家族下水。谢道韫反应很平淡,她说你不会,其他人会,你父亲的老师是卫夫人,王献之五岁时,卫夫人送他一帖,名为《大雅吟》。书得了《大雅吟》,自然书得了《大雅》,你弟弟肯定懂。她做结论。《大雅》又怎么了。王凝之依然想不起来,他对自己学识有限早没多少丢脸的感觉了。他娶的谢道韫,别人还能说他不成,她还能在外面说他不成。这么多年,他总这样告诉自己,没什么丢脸的。“《大雅·云汉》——靡神不举,靡爱斯牲。神爱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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