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乔影自己从未想过嫁人一事,让他日后被囚于后院,日日打理家族内务,相夫教子——那还不如让他去死。
但乔影知道,自己的反抗在爹娘面前根本不起作用,为了家族的颜面,他们肯定会要求自己嫁人。
因此,乔影想找一个‘靠山’,找一个不歧视他哥儿这个性别,地位又高,说话会让他爹娘无从反驳的一位老师。
乔影筛选了大半年,终于发现了余明函这位连陛下面子都不给的老师。
他迫切的想要拜师。
旁人只当他脑子一根筋的喜欢舞文弄墨,这才从京城到木沧县一直追随余明函而来。
其实乔影很清楚,他能拜师成功,便是日后跟家族开口说‘我不嫁人’的底气来源。
只要能拜师成功,就算让他一直住在木沧县又何妨?
但……终究是他错付了。
县衙张榜上白纸黑字的写了,只要蒙童。而哥儿不算蒙童。
乔影这时才明白,余明函要的是一位能继承他衣钵,日后回到朝堂,能‘为生民立命’的头戴乌纱帽的官!余老回来木沧县,并非只是养老,他只是想蛰伏。
可说白了,木沧县的蒙童……天赋与品性,都与京中的有很大差别。
乔影兴致缺缺,连脾气都没力气发,推开房门,无视旁侧那一列蒙童投来的好奇目光,径直出了县学。
他不知道娘亲是不是早就看出了余老的打算,所以才有了此前那封信——告诉他拜师是不可能成功的,让他出来只是想让他游山玩水,放松心情。
而所有人之所以不在京城就告诉他此事,则是因为他性格太偏激,太轴,那时的他一定不会听这些话。
乔影突然觉得腿上仿佛有千斤重,脚步一步比一步深。
这就是大人的世界吗?他们把所有事都考虑到,却还是纵容着让自己胡来。最后只是为了告诉自己,趁年轻多胡闹一些是可以的,爹娘给你兜底。但你还是要遵循世俗规矩,早日成亲。成亲后……可就不能随便由自己性子来了。
何似飞站在所有蒙童的最后一个,听着那脚步声,微微偏头往后看,只见那少年脊背挺得笔直,背影却无端萧瑟,分明是炎热的午后,却让人在他身上感觉不到暖意。
在少年跨过门槛,转身左拐之时,何似飞清楚地看到,少年左耳耳缘处,有一颗艳红如血的小痣。
少年走得不快不慢, 但县学内部的廊门不大宽敞,仅仅是一眨眼的功夫,他就带着身后的中年人消失在何似飞视野里。
何似飞旁边的蒙童们窃窃私语——
“那个少年是谁呀, 是县学的秀才老爷吗?”
县城里的蒙童基本上都知道,县学招生的门槛是秀才,问得也算合情合理。
“应该是了,能在县学自由出入的, 要么是教谕,要么就是秀才公了, 那少年看起来比我们大不了几岁的。”
“哇,这么年轻的秀才公,太厉害了。”
唯有何似飞眉头微蹙,一言不发, 不仅是少年耳缘上那一粒明显的红痣,还有他身后跟着的那个中年男人。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 这人应该就是前几日他在麦家木雕见到的——被赵麦掌柜一再恭维, 甚至送出门后还依依不舍的那位……尊贵的京城来客。
而这位‘尊贵的京城来客’, 此刻居然只是顺从的跟在一个比他大一两岁的少年身后。在这男人侧身的时候, 何似飞看到了他脸上的表情——谨小慎微,战战兢兢。
那岂不是说,这少年身份更加尊崇?
何似飞能做的推断并非止步于此,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 何似飞已经想到这少年从京城千里迢迢赶往木沧县,又在这个很巧妙的时间点出现在县学。
那么这位少年的目的已经昭然若揭了——是为了余明函老先生。
至于他为什么背影凄凉的从县学离开, 估计是因为自己哥儿的身份。
毕竟, 余明函老先生只收蒙童。
何似飞重新站直身子,低垂了眉眼, 心中喃喃一声:“这世道,把人分为三六九等,把性别的对立和歧视也搞得如此光明正大,一点掩饰都不加,居然还没折腾出大矛盾,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何似飞现在是真想快点长大,考中科举,步入朝堂,看看朝廷是如何掌控这偌大天下的。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何似飞这一列蒙童皆已被太阳晒得蔫儿了吧唧,一个个像久挂在藤蔓上,没来得及摘下的老黄瓜。
饶是何似飞这经常下田,做一些不太累的农活的人,此刻也觉得眼前有些发晕。
就在这时,终于有教谕来叫他们这些人进场了。
县学不大,今日一共进来两百位蒙童,共分为八组,每组二十五人,何似飞他们这一列共二十六人,跟着身型宽广的教谕一路穿行,绕过了县学门口那一簇房屋后,眼前视线豁然开朗,何似飞擦了擦眼皮上的汗,才发现面前是一块偌大的空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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