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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木雕赚的八百六十文钱,何似飞早在钱到手的时候就交给了爷爷奶奶,他身上是没有一分一厘的。何似飞也并非只是出来收拾钱财的,后日便要去县城里,一住就是好几个月,他得把自己这几年惯用的工具带上。
工具并不多,只有一把一看就上了年头的小刀,那是他八岁那年刚醒来的时候,在大锅灶的厨房里捡士卒不要的;还有三把大中小不一的锉刀,尾部用麻布仔细包裹,上面还缠绕了红绳,这是去年爷爷给他专门打磨出来的锉刀。这些都是他做木雕的工具,除了这些,就剩下两块巴掌大的他随手捡回来的木头,还有几块形状圆润的石头。
石头这玩意儿何似飞不打算带到县城里去,毕竟这个他也雕不动,就放在家里好了。
木头和锉刀都被他收起来,日后去了县城,万一能雕刻个时下流行的样式,赚些钱买肉吃呢?
何似飞到底不是普通的十二岁少年,有上辈子的生存经验在,他深知‘书童’这个活计并不好干。即便高成安是他表哥又如何?他又不是跟高成安一起长大,有兄弟情分。他甚至和高成安此前都没见过面。
所以,他想要在县城过上舒坦一点的日子,还得自己想办法。
这四年在上河村的悠然生活并没有把何似飞身上近乎偏执的斗劲儿消磨掉,那些狠戾、算计全都印刻在骨子里,抹不掉。只不过是被何似飞给完美的遮掩了起来。如果没有这场县城之行,他或许会安于清贫,在上河村这个淳朴的村子里度过自己的前半生,直到给疼爱他的两位老人养老送终。
这辈子,他身体还算健康,不出意外的话,他应该是死在爷爷奶奶后面的。
莫名的,何似飞想到此前教自己书法那位老先生说的话:“你这双眼睛,流露出的根本不是十几岁少年的目光。你身体残疾、骨子里却十分好斗,老夫曾听过一些有关你的传闻,总的来说就是行事狠辣、没有善待世界与他人的是非观。但老夫依然愿意收你为关门弟子。何似飞,老夫并非是想找人将书法、绘画、儒家学问等传统文化传承下去,老夫收你为弟子,只是因为你在如此阴鸷的性格下,却对你母亲十分尊重。你性格如此,是时代造就,但你依然爱你的亲人,在最危急的时刻都不曾抛下她自己逃跑,老夫佩服你。”
何似飞当时跟现在年纪差不多大,十三岁左右,他那双眼睛里还含着一点戒备,并不能完全听懂老先生的话,更不能理解‘师父’这个词的分量。他只知道这位老先生家里还算富裕,经常有人给他送口粮和氧气,跟着他混或许能扩展人脉。因此,就算老先生说了收他为徒弟,他也总是‘先生’的叫。
后来,当他位子越爬越高,他也明白了当初老先生的话,心底也早已彻底把老先生当自己的师父了,可称呼这个玩意儿,叫习惯了,真的难改过来。不过,老先生为人豁达,能看出他心中真实所想,也不计较一个称呼。
何似飞收拾好了锉刀,又去收拾自己的衣服。他想,老先生真不愧是报读圣贤书的大家,看人很准。他这人对人情关系、江湖道义感官淡泊,一切唯利是图。唯独最看重亲情。
因为他知道,没有母亲的坚持,就不会有他。
而在这个世界,原身的父母救了他的命,爷爷奶奶又不辞劳苦的养育他。‘亲人’这两个字,在他心里从来都是分量最重的。
既然爷爷奶奶希望他混出个名堂,获得养家糊口的能力,而恰好他年岁又合适,同时也休养生息够了,那么他就去一趟县城,好好学点东西。不求大富大贵,只求有安身立命的资格。
时间很快就到了第三天,清晨,天还没亮,鸡舍的公鸡睡得正香。何家的油灯就被点亮,何似飞也被爷爷摇醒来,让他再检查一遍自己要带的随身物品,然后出来吃饭。
这一趟去县城,少说也得好几个月,如果高成安一直苦读不回家的话,那很有可能在外一逗留就是大半年。别看现在芒种刚过,天气暖和起来,村里疯跑的小孩都穿上的半袖,但再过四个多月,就到了秋季,天气一转凉就得添衣服。何奶奶恨不得把自己绑在何似飞裤腰上,到时天冷天热她都能提醒孙子添衣减衣。
何似飞吃完饭,看着奶奶给他准备的厚实行囊,有点说不出话来。
——那个包袱得有他半人高吧。里面被塞得鼓鼓囊囊,上手一摸,有点硬邦邦的,还有点热。
何奶奶说:“那是奶奶今儿半夜起来给你做的烙饼,你不是最爱吃奶奶做葱油和芝麻烙饼吗?这些够你吃小半个月。烙饼底下用玉米面的馒头垫着,还塞了三层油布,渗不到底下的衣服和笔墨纸砚。”
对上奶奶慈爱的目光,何似飞更加说不出话来。他只觉得在昏黄的油灯下看奶奶的样子有点模糊。
何爷爷重重磕了一下烟袋,将这个大包袱背起来,说:“似飞,带上你的东西,再抱上给成安的宣纸,咱们现在去镇上。”
即便已经到了四月下旬,白日里太阳很晒,但在这太阳尚未来得及升起的清晨,一出门就能感觉到一股潮湿的冷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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