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第一次发现,原来寂静是一件让人恐惧的事,空气似乎在这样的恐惧里愈加稀薄,他用力呼吸,胸腔里的收缩和舒张越来越快,血管里奔跑的液体微微发热,但周遭的世界渐渐变冷。
失语
坐校车来分院的路上,杨亚桐表面缄默,实则内心已经是一壶开水,火热的,沸腾的,咕嘟咕嘟冒着小泡泡。他把额头贴在大巴车的玻璃上,玻璃很凉,也恰好可以冷却这壶水,他的嘴角扬起又落下,落下又扬起,他甚至开始因明天要离开而提前开始悲伤,从而强压下内心的欢腾。
拐进院子,他远远便看见一个人,倚在停车场走廊柱子旁边,姿态看上去是累了,却在瞧见校车进门的一瞬间直起身子,准备好一个怡然自若的笑容。杨亚桐坐在车上,眼看着自己和他的距离越来越近,内心的雀跃到了顶点。
过度兴奋使他的思绪天马行空,甚至开始共情战乱中某个无名小卒,战争结束终于可以回家,看着爱人在等待自己,他眺望的每一眼,走向他的每一步,都是欣喜若狂的心情。
跳下车,他奔跑过去,抓住了凌游的手。
杨亚桐以为自己会像以前一样被一只手抓住手腕,另一只手搂过腰轻松抱起来,但凌游明明已经伸出双臂,却在下一秒钟按住他的手,后退了半步。
有一丝惊惶从他眼里划过。
凌游点头,一个非常礼貌却陌生的笑容维持了半分钟,才恢复到杨亚桐熟悉的样子,捏着他的手腕揉了揉:“刚从你后面经过那个是我妈的学生,经常去我家吃饭。”
杨亚桐愕然:“所以你爸妈不知道你和我在一起?”
“不知道,不知道我在谈恋爱,我家……不聊这些。”
“哦。”
见他闷闷不乐,凌游问:“不高兴了?”
他们并肩走在住院楼后面的小路上,杨亚桐抬头看他,苦笑道:“想装一下的,但很难高兴起来。你可能没办法想象我一路上都是什么心情。”
“对不起。”凌游拉着他在长椅上坐下,“我知道你的心情,我也是。”
他勉强扯了扯嘴角,沉默了一会儿才慢悠悠地说:“你知道么,我觉得被喜欢的人介绍给自己的朋友或者家人,有一种很俗套的喜悦感。就像你说,孙医生知道我和你在一起了,虽然他平时也没跟我说过几句话,但我就是觉得他很亲切,他是你的朋友,也就可以算是我的朋友。但你刚才说,你家人并不知道我存在,就……”
他还在犹豫用什么样的形容词描述自己的情绪时,凌游的手机响起,是病区护士。
他一脸不情愿,眉头拧得很紧,但还是说“好,马上来”,转身双手把杨亚桐的手包裹在掌心里,无比珍视的样子:“你听我说,我现在要去接个新病人,不是趁机逃走,这个事儿有点复杂,你下了课在宿舍等我,等我跟你慢慢说好么?”
这位病人是个中年女性,很镇定地坐在凌游面前,但说话时断时续。
“我姓许,是个教师。”
“许老师您好,能问一下您是因为什么原因来医院的么?”
“不是,我想来,我丈夫坚持,带我来的。”
“那说明他对您很关心,怕您的身体出了问题。”
“不是的,他希望我,得精神病,最好得绝症,他就可以,和那个女人,在一起了。”
“所以您觉得自己没什么问题是么?”
“也不是。我最近,记性很差,有时候,会忘了要说什么,我有时候,还不知道一个东西的名字,天天都能看见的,经常用的,桌子、椅子、黑板之类的东西,突然想不起来,它叫什么。”
聊到这里,凌游想起他前两天去另一所大学的附属医院看病的经历。和她一样,他本能地有些抗拒,怕遇到熟人,只能翻遍人家的官网,找到一个求学履历和医科大学毫无关系的耳鼻喉科医生,挂了他的号。
电子耳镜显示他的外耳道和鼓膜没有器质性病变,纯音听阈测试结果也基本正常,他甚至还做了脑部ct,也没有问题,于是只得到了注意休息,缓解压力,不要过度劳累之类的医嘱,拿了些营养神经的药,便匆匆离开了。
而这位许老师的情况显然严重得多,她因“心境障碍”入院,脑电图波形轻-中度异常,头颅ri+dwi示双额顶叶少量小缺血灶,双侧海马萎缩,各项量表结合她语言表达方面的障碍,被诊断为阿尔茨海默病以及logopenic型进行性失语。
这是一个造化弄人的结果。
凌游边谈话边翻病历,看着这个诊断,难过得无以复加,为许老师,也因为自己,如果自己真的听力出了问题,那会和她一样:一个靠语言表达的工作者无法表达,一个靠倾听病人讲述的工作者间歇性地听不见声音。
下午,凌游呆呆坐着,心里七上八下的,琢磨着小男朋友是不是生气了,又担心自己时不时的耳鸣发作,听到一旁的孙医生问:“你有没有发现,那个学霸小孩儿不在,办公室里都死气沉沉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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