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炳一路相送,直到出了宫门,才擦了一把汗,道:“方才真是险,万一公主说差了,太保与奴婢只怕都要揽祸上身啊。”
吴淼笑了笑:“怕了?”
刘炳正捂着胸口,神色狼狈道:“太保这话说的,真出了事,太保有护军将军撑腰,奴婢身后可什么人都没有了。”
吴淼笑了笑,不置可否。其实说到底,即便嫣婉公主开口说的是红色,这件事也不会闹大。皇帝没有同时得罪陆家和吴家的成本,这件模棱两可的事只会被模棱两可的证据掩盖过去,两个父亲的死因,都将永远沉没在黑暗的历史之中。嫣婉公主的话语唯一一个意义是,让皇帝所相信的东西,不要破灭罢了。
然而此次吴家也是下了重注,甚至要比当年押注凉王还要多。
自上一代吴家在选择新君一事失败后,他便知道,军功阶层想要立于一个超然之地并不能过于主动的投靠,那样就不值钱了。
当他和他的儿子判断陆昭的前景更好时,并没有表露太过强烈的意愿。他知道陆家不缺方镇,不缺兵员,整个天下都在等着她去统战。她缺的是一个足够信赖并能够职掌禁军、方镇的心腹。他不能够直接背叛皇室,这样人品上就会有污点。
但如果能在最后关头投靠太子,并在先帝的最终清洗中存活下来,一切都洗白了。
我是朝廷的人、太子信重之人。我的能力你了解,我的出身你明白,我的儿子出身殿中尚书府,现在不过绕了一弯,重新成为最亲密的盟友。
我吴家忠君爱国,有三公的官位,郡公的爵位。这种政治资源即便放眼整个魏国都极其稀缺。
直接的效忠永远都是最廉价的,必须要兜个圈子昂起头,才能有一份长久的君臣体面。
舆薪
在陆昭被证明无罪的同时, 紧接着,关于弑君之主谋、废立之主谋的另一种臆测便出现在了时局之中。涌入台中和御前的奏疏,论调极其统一, 直指王济才是此次祸乱的首谋。
面对群情愤慨的抨击,身为皇帝的元澈自然不会表露出任何轻信的态度, 所有奏疏全部打回, 再次在朝堂上表明态度,绝不会听取时流的一面之辞。然而转过头来便让王济先归府休息,准备出一份交给廷尉的陈词以供参考。与此同时, 元澈还下令让护军府派遣甲士,驻守在王济的府邸周围, 保护王氏的家属,以防时流冲击府邸。
元澈这一系列做法看似是个宽仁之主, 但无疑已将王氏极其族人锁死在了府中,甚至隔绝了这些人对外界的联系。
眼看着府中的门客和僚属或被关押, 或被驱散,王济也深知最终的结果已经很难扭转了。这几日内, 府中不乏传来从廷尉属、京兆府和尚书中书二省誊抄的案卷和公文。王济望着这些黑黢黢的墨迹, 只觉颓然无力。他宦海沉浮数十载,小心行走于荆棘丛中,看得到所有人心的险恶, 也看得出每一次局势的转变,他甚至占尽了先手。可是在这场皇权、陆家、王家的大混战中,他却是第一个落败的。
他小觑了皇帝
, 认为皇帝的力量很微弱, 不过是被他们这群门阀牵着鼻子走的玩物。但对方却仅仅用了皇帝诏书本身所具备的法理性,引各个世家入局, 借力打力。可以说,如果没有陆昭这个变量,陆家、薛家、吴家、秦家、汉中和陈留王家都会在这场宫变中有不同程度的削弱。
他也小觑了那些世家子弟。在他眼中仅有豚犬之才薛乘、薛益兄弟,竟能害死亲生父亲,以求家族存续,混蛋是够混蛋,狠戾也是真狠戾。
他更小觑了女人。薛芷护住了公主,最后从廊桥纵身一跃,彻底改变了他们探访长乐宫的性质。皇后陆妍预知祸事,提前转移了皇后印玺并触柱自杀,不仅让他丧失了矫诏的机会,更让他陷入了迫害皇后的淤泥之中。还有薛芹之妻罗文玉,那份攀咬的说辞当真是棉里刀,也亏她舍得自己唯一的孩子。
当然,还有陆昭,他同样也小觑了她。小觑了她早早便在吴氏父子身上筹谋,小觑了她竟然敢谋害帝王,从而终止杀戮的循环,最大限度保全了自己的实力并把罪责扣在别人的头上。他甚至小觑了她的野心。他本以为陆家所谋的是一个内外掌权的局面,但不料陆昭竟然动了肃清关陇世族的机会,借由与汉中王氏的对立,彻底加固了自己的权力高塔。
他当时自信满满参与到这场以政治手段博弈的游戏中,觉得陆家根本不可能赢。由于在诉讼上撕开了口子,导致大批人涌入这个案件里,王家已经深陷泥潭。不仅如此,时流舆论的武器被解除了,僚属文吏上的底蕴被淡化了,在案情有定论之前,所有可能摇摆的人甚至都站好队了。汉中王氏几乎丧失了所有翻盘的力量,然而在此之前他足以察秋毫之末,却最终不见舆薪。
“皇帝陛下想怎么定案?”王济在空旷的厅堂内接见了前来审讯的徐宁。
徐宁道:“此案会在公审之后,由皇帝陛下钦定。在此之前,尚书令可以写一封自辩陈词,也可以向廷尉属提前报备能出席作证之人。本朝政律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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