邦低沉的声音从办公桌边传来——
“你投了伪?”
他才仿佛被一件钝器击中了脑袋,猛然回过神,“三哥我……”
“你投了伪。”语气冰冷如铁。
“三哥你听我说……”
只见秦定邦慢慢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一脚将椅子踢翻在地。
詹四知被眼前情景惊得浑身一激灵,赶紧往椅背的方向缩靠。
秦定邦脸上不带一丝表情,却分明是虎兕出柙前的平静。詹四知眼见着秦定邦一步步地朝自己走来,他却连动都不敢动,身体彻底僵成一块石头。他就那么看着陌生的秦三哥越走越近,直到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将他从椅子上拎了起来。
“詹四知,你投了伪。”
詹四知觉得自己周身的寒意越来越浓,他从来也没遇到秦定邦这么对他。他瑟瑟地看着秦定邦的脸,那双眼睛里仿佛正裂开一道极寒的深渊,散发出的冷气足以把他冻毙。
“三哥你别这样,我害怕!”詹四知颤着声音祈求,却听到秦定邦说出了足以碾碎他的一番话——
“你知道伪政府是什么吗?伪政府是日本人的獠牙,是日本人的鹰犬,是成天跪着的软骨头,是卖力残杀同胞、却连眼都不眨的伥鬼。”
“日本人一心想着让我们亡国灭种……亡国灭种,你懂不懂?就是中国再也不是中国了,中国人再也不是中国人了。他们要把我们变成他们的奴隶,要让我们永远匍匐在他们的脚下、身下、刀下,随意欺压,任意屠戮,连畜生都不如。”
“你去汪精卫的什么粮食局任职?你是要帮着日本人搜刮中国人的粮食吗?你是要帮日本人饿死更多中国人、让日本人吃饱了好杀更多中国人,是吗?你是为虎作伥还是认贼作父?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是去当汉奸?”
“你知不知道汉奸是什么东西?嗯?那帮通敌卖国摇尾乞怜的走狗,是从来也没有好下场的罪人,是人人得而诛之的败类!”
“你父亲给你起名‘四知’,是希望你‘君子知微、知彰、知柔、知刚’,能成‘万夫之望’。你看你现在这副鬼样子,你都‘知’了什么了?”
秦定邦手上的力道突然加大,詹四知的脚尖都快离了地——
“而且你去的还是南京,满城冤魂夜夜嚎哭,你跑去南京当汉奸!”
秦定邦一字一句地说完这些话,每个字都清楚地灌进了詹四知的耳朵里,仿佛是一柄柄带着锯齿的钢刀,剐着他身上的每一根骨头。他听得浑身觳觫,到最后都不知自己到底在怕什么,是怕秦定邦,怕秦定邦说的话,还是怕那些话里……他的下场。
秦定邦看着眼前这一脸惊恐的窝囊废,突然生出极度的厌恶。以前只觉得这人可怜,没想到竟会如此薄情寡义、数典忘祖。他的可怜,纯属活该。
秦定邦一把将他掼到了椅子上,走回办公桌旁,瞥了眼桌上那张请柬。
“你如果留在上海不去南京,这张请柬,就放在这,你的订婚宴由我安排。”
说着转身背对詹四知,继续望向窗外,“如果你执意要去南京,那你现在就把这张请柬带走。以后,也不要再找我。”
身后是长久的静默,直到细碎的脚步声响起,秦定邦听到桌面上的那张红纸,被慢慢地抽走。
“三哥……”
“别再叫我三哥。”
身后响起了细微的啜泣和压抑的咳嗽。门被打开,又被关上,隔绝了詹四知的所有声音。
秦定邦转身,看了门口片刻,低头一眼就看见詹四知刚刚放回桌面的茶杯。他猛地抓起杯子一把摔在地上,瓷片飞溅,散落到各处。
张直其实在秦定邦踢倒椅子时就听到动静,立即赶到了门外。但听到三少爷在屋里的说话声,知道没事,就默默守在外面。过了一阵,他看到詹四知垂头丧气地出来,又一言不发地下了楼,紧接着便又听到了瓷器碎裂的声音。他推开门,无声地看着满地狼藉,然后默默走过去扶起了椅子。
“叫人过来收拾吧。”秦定邦已面色如常,走回办公桌,继续处理起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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