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兄长是年不足十岁便继承大统,于是在朱祁镇长大,并生出下一代前,朱祁钰还是那个备用品。为此,哪怕他成年、开府、大婚,也没有出京就藩,依旧留在京城的郕王府。这也是有先例的——他的父皇朱瞻基,早年子嗣情况堪忧,是年近三十才有长子朱祁镇。在此前,宣德皇帝朱瞻基也把其余的九个弟弟都只封王不令就藩,就留在京城当皇位预备役。快了。朱祁钰在心里盘算着:如今皇兄也已经有了两个儿子,只是长子还不足两岁,恐婴儿养不住,故而他还被留在京城。但再过两年,等皇兄再添几个皇子,亦或是皇长子身体康健立住了,他也就该去藩地,结束备用品期了。既然是这样的身份,这样的成长经历,有着‘备用皇储却又百分之九十九永远当不上真正皇储’的尴尬,朱祁钰行事自然就奔着不招惹、不出错、不得罪人去。对朝臣是这样,对御前人更得是这样。所以王振对这位年轻亲王,也看作寻常,并不恭敬。看到窗后的皇帝目光转也不转注视着这边,朱祁钰叹口气:啊,陛下大概是在提点他敬重王先生吧。说起来先帝只有他们两个儿子,年纪相仿,朱祁镇又九岁就登基了,两人甚至都还没来得及为皇位发生什么龃龉。因此,他们兄弟俩之间的情分,在皇家淡薄的亲情中看,还算是说得过去。但问题是,这感情深浅,得看参照物怎么选。他们兄弟俩放在动辄要搞死对方的皇家兄弟里,能算是关系不错的那一档,但肯定完全比不上朱祁镇对王振的深情厚谊。因此朱祁钰面对王振时,也只有客气容让,以免他寻自己的麻烦。毕竟,过去几年里因对王振不敬而被他折腾的朝臣,在朝上一抓一把。朝臣先不去说他,最让朱祁钰身受唇亡齿寒心惊肉跳的,当然还是跟他身份相近的宗亲遭遇——驸马都尉石璟(朱祁镇姐夫),因为骂了偷盗公主府财物的宦官吕宝,而吕宝又恰好是王振的人,就被王振记恨上了。而王公公在打击报复这件事上,倒是很平等地做到了‘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管你是不是皇亲国戚,得罪了我下场都一样,诏狱里呆着去吧!当即招呼他的狗腿子锦衣卫指挥使马顺,寻了个由头把石驸马整牢里去了。此事给了朱祁钰极大的震撼:在他印象里,皇兄对驸马姐夫挺不错的。之前石驸马有过违法乱纪行为,甚至还是‘私扣流民,逼买田地’等祸害百姓的重罪,搞到六科十三道御史一起弹劾,结果皇兄都只维护道驸马已经知错了别罚了,又警告了一句‘再犯不宥’就抹过去了。但这次,石驸马只是骂了王振的人,都不是当面得罪了他本人,就进了锦衣卫的诏狱!很是脱了一层皮才出来。而没有残废着或是横着出来,都得感谢他祖上八辈子积德,娶了公主。朱祁钰自问,比起倒霉的石姐夫,他这个亲兄弟虽然姓朱,在皇兄心里地位要更重些,但显然,跟真正的‘龙之逆鳞’比,还是差到十万八千里外去。那还说啥?叫先生就先生呗。这是保荣华,甚至是保命啊,不寒碜。然而今天,注定是不寻常的一天。就在朱祁钰给自己做好心理建设,但还没来得及开口前,就听得身后于侍郎先开口了。于谦声音不高不低,语气不卑不亢,清沉如玉片嗡鸣:“王太监,陛下召见,劳烦通传。”朱祁钰当即忍不住转头。年轻亲王的惊讶,一时掩盖不住,像是清浅泉水里的活泼红色游鱼一般清晰可见。于谦毫不费力,就能从郕王眨巴了两下的大眼睛里读出他的心声——你叫他什么?王太监?平心而论,这会子太监并不是啥骂人的词儿,就是个中性的官职描述。但,但,但……如朱祁钰方才所想那般,这宫内宫外,因皇帝称王振一句先生,其余赶着他叫爹和爷爷的人多而且多。便是有些骨气的朝臣,实在叫不出‘翁父’这种不要脸的认贼作父称呼,但为了自身官职与性命安危,当面也得敬称王振一句内相(宦官又称做内臣,故而宦官首领放尊敬了可捧一句内相)。最不济,最起码,也得是一声和缓的王公公吧!王太监,这可是数年不闻的新鲜称呼。于是朱祁钰听到这个名词后,是下意识转头,有些不可控制地呆望于谦怔了怔。鸦羽似的眼睫,缓慢眨了两下,似是要把这位传说中的于侍郎看的更清楚些。两息后才回神,不由又转头看王振。在朱祁钰看来,‘王太监’这三个字以及于谦如修竹般肃立的身影,就像是竹藤在王振脸上狠狠抽了一下似的,让他脸色当即变了,透出愤恨的红色来。王振脸上露出一抹显而易见的杀意。“大胆!你……”
兵部。尚书邝埜听闻皇上忽召于谦,也忍不住担忧沉吟。齐汪性子急,忍不住游说邝尚书赶紧找找关系准备好捞人。“大人,廷益这些年不在京中,到底没有亲见,可王公公的行事,你我不清楚吗?”正如朱祁钰会想起跟他身份相仿的倒霉宗亲一样,朝臣们自然对同僚们的遭遇更有切肤之痛——之前有一位大理寺少卿薛瑄,就是因为见了王振没拜没奉承,王振当即记仇,没多久就把薛少卿整到了锦衣卫北镇抚司诏狱中去,差点搞死。差点搞死,都是薛大人福大命大。其余人可就不是差点了。齐汪声音涩然伤感:“大人还记得刘公吗?”邝埜眉目间也浮现出沉痛之色。齐汪说起的刘公,是从前上书直言过王振擅权的翰林刘球。擅权两字直戳王振心窝,很快,刘球就被抓进了诏狱,不日身死。只是,并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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